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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月色慢慢浸染成红色,却不同于红姑娘那样的艳红,轻轻的只有一点,却仿佛将整个夜色充满。那是一种近乎于黑与红之间的颜色,就以月色做波,细足为茎,她每一步之间,都盛开一朵青莲,檀香四射。夜风扬起她黑得发蓝的长发,像一蓬张扬的花绽放在天地之间,和她身上红黑交缠的大幅纱丽交相辉映,华丽得有些令人头晕目眩。她的肤色略深,眼睛比中原人更大更黑,迎着金帐中的烛火半张半阖,透出一股野性未泯的机智。更让人难忘的是,她宽阔的前额上,不是照例点着一颗吉祥痣,而是嵌着半轮鲜红欲滴的月牙。光华轮转的宝石深深嵌入骨骼之中,这种奇异的装饰深深透出一种邪恶的诱惑来,让她看去如同从古天竺壁画中走出来的散花天魔女。但她的目光却如古潭一样澄净而深邃,脸上浮着一层大海般的晕光,目光宛如落花,落在了乔大将军的脸上,淡淡道:“我是来讨债的。”乔大将军脸色变了变,终于开口道:“什么债?”

那女子凌空画了个花瓣的形状,但那花瓣却甚为怪异,八瓣交织,可跟牡丹、芍药什么的大大不同。乔大将军的脸色更沉,忽然艰涩一笑,道:“为什么不是她来?难道她真的死都不肯见我一面?”

那女子悠悠道:“她以前没忍心杀你,现在就能了么?但我就不同了!”

然后她的手就伸了出去。有一点光缠绕在她的手指上,仿佛是她指间戒指上的冷辉,但一遇到金帐中通明的烛火,那点光却突然强大了起来,一瞬间转变为千万条金灿灿的光虹,大帐中厉芒交射,陡地一亮,众人的眼睛都禁不住闭了起来。金帐中响起了一阵破裂声,那厉芒一闪即熄,那女子厉声道:“你是谁?竟敢阻我?”

世宁定睛看时,就见先前与乔大将军共语的白衣少年站在乔大将军与那外族女子中间,他的手中拿着一只剑鞘,却已只剩下了一段朽木。

鞘身已化作万点尘灰,撒得片片不可见。那少年抬起头来,似乎惊心于女子的武功,然而他本身就有着一股沉静的气度,宛如一泓碧水,澄清悠远,一时竟并未变色。他微散的长发泛起一阵极幽暗的蓝光。长发下是一张极为清俊的脸,眉宇间的忧愁与寂寞并未能淹没他的风采,反而衬托出他那宛如长空孤月般卓然出尘的气质。那女子注视着他,她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脸上多做停留,深深吸引她的,是那少年的眸子。这双眸子并无特异之处,更没有特殊的颜色,却宛如两泓深潭,古镜照神,其中竟仿佛有一种洞悉天地间一切玄异的沉静与睿智,同时却又如此清澈,宛如第一次打量这芸芸世间的孩子,还未来得及沾染半点俗世的杂质。

那女子的颜色变得缓和起来,嘴角浮起一缕笑意:“我好像见过你。”

那少年皱了皱眉。那女子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不,我没有见过你。但却见过你的样子。你好像一个人。”

那少年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是说你好像画中的梵天——那是我们信仰的神明之一。你要是还不明白,就跟我回去一趟,亲眼看看,就相信了。”

那少年冷冷道:“你们信什么邪魔外道,我一概不管,只要你别再纠缠乔大将军!”乔大将军叹道:“逸之,你不会武功,就别理会这里的事情了。欠人的迟早要还,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必然有这么一天的。”

那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少年,道:“你叫逸之?朱逸之?杨逸之?牛逸之?”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少年看了那女子一眼,道:“不错,我就叫杨逸之。”

那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叫兰葩。”杨逸之却恍如不觉,拱手道:“乔大将军乃是国之股肱,可以说是北拒鞑靼的万里长城。设若将军有事,鞑靼人必定长驱直入,中原几如齑粉矣。姑娘当以国家为重,就请赶快离开。”兰葩撇了撇嘴,道:“国家大事什么的,我不懂。我只知道师父让我来收债,我就来了。别的事,我一概不理会。要不你跟我回去,找师父说情好不好?”说着,一双夜星般的眼睛盯住杨逸之,笑盈盈地等着他回答。杨逸之摇了摇头,道:“我投军本为报国,此刻家国危急,岂能远引?”兰葩脸上现出一丝失望之色,道:“那可就没办法了!”她脸上是盈盈的笑容,长长的袖子垂下。她身子本就修长,双袖流水,垂舞而降,十分袅娜好看。但长袖才沾地面,立即卷舞腾起,几十根粉红的细丝倏然从袖中弹出,闪电般凌空飞舞,向着乔大将军电射了过来!

金帐的帐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卷起,夜色忽然清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