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你起来。”沈文昌用湿漉漉的笔尖蹭邓月明的黑发:“我看你卷在被子里,像是一只狐狸,大冬天的,缩在火灶旁取暖。我舍不得指派你,不愿意叫你起来。”
邓月明静静的听着,像是什么都听了进去,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一整个人已经停了呼吸,一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木然的立在那里。因为想要时间停在这一刻,这大和尚仿佛还魂而来的一刻,想叫它无进亦无退,叫他一瞬成永恒着。
他还过神来,已经又躺回了被子,沈文昌去开窗户,雨声立刻大了起来,闷声打在防晒布上,声音都带着湿的气味。被子上有樟脑气,闻着干燥而洁净,但没有晒过。沈文昌躺回来,邓月明抱上去笑道:“洗过热水澡,人是幽凉的,洗过冷水澡,人却是热的。”
“因为你抱我的时候我是冷的,现在恢复原来体温了,你就觉得比平常热。这和井水冬暖夏凉也是一个道理。”沈文昌解释着,摸他光滑的屁股,他笑着躲了起来。
“泥鳅一样!”沈文昌道:“你可别扭来扭曲把被子弄脏了!”
“弄脏了我给你洗干净。”邓月明皱皱鼻子,俏皮的“哼”了一声。
“我不用你洗,过几天我要到内地去,这里没人来,我叫个佣人来打扫一下。”沈文昌笑着,又道:“你要是个女人,我就能带你一起去,登记上写‘家属’。”
“我要是个女人,他不见得会和我这样长久,会怕我怀孕。”邓月明心想,开口却道:“沈先生今晚怎么不回去?”
“你开始探听我的家事了?”沈文昌道,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不是的。你知道我从来不会来干涉你的家庭。”邓月明平静的讲着,做出一种无意中的剖白,属于透露真言的一种。沈文昌果然动容,抱紧了他。
“我和她吵架了,最近经常吵架,一点点小事也吵,这次……要命……去内地也是我主动申请的,视察报业工作。可有什么好视察的呢,骗人的话谁不会写。”
邓月明没有接话,略微的沉默过后,无声的叹了气:“你应该体谅她,女人怀孕是大事。”
“我知道。”沈文昌放开他,躺到了一边。
雨声小了一些,街上有一辆汽车趟水而过,失修的地砖“咯哒咯哒”,人踩上去要被溅一脚。一整个上海都是黑暗的,没有灯,没有月亮,人像是被黑暗中的雨融平了棱角,能躺在床上心平气和的讲一些事情。
沈文昌讲起他的童年:“我小时候的生活简直是个灾难,到现在我还害怕小孩子。我其实不想要孩子……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我没想过白珍会怀孕,我和她生活,就像是两个人坐在船上,很小的船,顺着流水往下游去。”
邓月明知道“漂游的船”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比喻,因为不知能否到达终点,也不知终点何处——他与白珍身份上的差距,永远都会令他惶恐。
他又道:“她妈简直是个鬼!里外都盯着,想叫我和珍珍离婚。她怕我夺她白家的家产,又刚好有了孙子,不需要我了。呵,一天到晚和白老爷子乌眼鸡一样的斗,碰到个外人,还是要站在白家一边。”